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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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禎娘這一回說話是十拿九穩, 若是在兩三年前,她的決計開不了這個口的——只因為這兩年東南水師都知恥而後勇, 有之前的事背著, 不敢張揚。又有九邊和朝廷來的嚴厲主官並踏實將士, 所以禎娘開了將對南洋用兵的口。

實際上也是這樣, 這並不是什麽隱蔽事情,或者說想隱蔽也隱蔽不起來。須知這些水師動作頗大,各種采買準備頗多, 但凡有心的總能知道。且軍中不算嚴謹封閉,偶爾露出去一兩句, 之前的保密就都玩了,索性就放開了讓大家知道, 只是更具體的不洩露而已。

禎娘即使是周世澤的夫人,她也不知道對南洋用兵到底具體如何——對哪座島嶼用兵,是想徹底掌控, 還是只做威懾。是針對南洋諸國, 還是針對西夷。凡此種種, 只要有一處不一樣, 手段也就會不一樣。

這些事情都是朝廷的事情, 本就不該她知道,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幹系。難道她知道了又有什麽好,反正不知道, 有什麽好處也少不了她這個福建水師參將婦人的份兒。

對於禎娘的這個身份,華夫倒是頗為吃驚。詢問翻譯, 得到解釋,心中就直接把禎娘定義為海軍將軍夫人,或者將來的總督夫人。而這種身份,手握巨大的錢財與資源,確實是最好的合作夥伴,這也更加堅定了合作的信念。

禎娘真不是唬人的,實際上對南洋用兵不是很快要來,而是已經箭在弦上。就在禎娘和華夫把事情都商定清楚後不到幾日,周世澤就與同僚接到了東南水師提督的命令,到時候東南水師再入呂宋,這次是為了一雪前恥。

其實這幾年東南水師三支常常以練兵的名義在東南沿海馳騁,偶爾去往南洋走一遭也不稀奇。對於還在南洋諸國本國掌控之下,往往也就是行船路過,了不起到港口補給。因為掛著大明的旗幟,倒是沒什麽恐慌,諸國往往是恭恭敬敬滿足需求就是了,算得上相安無事。

——實際上有時都稱得上是夾道歡迎了,有些小國時常受到海上大海盜和西夷海軍的騷擾,甚至襲擊。因為大明的水師如今經常到處巡視的關系,倒是安定了很多。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,不經意間就多了許多中間十分穩當的補給點,也算得上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。

但是對於那些海盜和西夷占據的南洋島嶼,水師就不大客氣了,特別是福建水師和廣東水師兩支,因為更靠近南洋,這種事也更多。常常是估量敵我之間實力,若是實力足夠就打上一次。這樣既能實戰練兵,又能撈上一筆——戰利品中也只有島嶼還需要和朝廷通報,其他的大家都可自行瓜分。

這也是無奈,朝廷倒是想把銀子都收起來,國庫沒錢也不是一日兩日了,只是水師肯麽?人家在那裏拿下一個又一個的小島,說是只是海盜暫時落腳,什麽戰利品都沒有,這怎麽說?反正拿了好處的都閉嘴了。何況軍隊分戰利品早就是慣例,朝廷這時候上綱上線,也只是面子難堪一回。

也正是因為這些戰利品島嶼的存在,禎娘才能說出一定會在南洋建甘蔗園和榨糖廠。因為無論還會不會在南洋大量用兵,以及什麽時候用兵,甚至用兵算不算成功,這些都不能阻止禎娘在南洋得到島嶼了。非要說的話,充其量只是成本和安全的差別而已。

“參將大人,此回一定要同提督大人據理力爭。我們福建水師從地理上來說本就是最合適的,且既然是對呂宋再用兵,那怎能用別人做主力?當年半數福建子弟喪命,這樣的仇怨難道不與福建百姓一個交代!”

正是這樣,因為這一次是對呂宋用兵,說是群情激憤都是輕的。大家都已經是磨刀霍霍了——這樣積極周世澤當然是滿意的,三年功夫,他總算訓兵訓出了一些成果。不管平常是不是還與他耍心眼鬥機鋒,在水師本身該擔負起的事情上總算有了擔當。

但是他依舊是把臉一板,等到安靜一些了才道:“這是什麽做派?威逼主官!這該是軍中該有的事兒?回去領板子!況且說的是什麽事兒!這種事本就是提督大人那邊才該考量的,要的是總攬全局。你們就是只看到自己這一隅,大盤的布局在哪裏!要記得,讓福建水師做主攻使得,做助攻也使得,要的是把自己的事做好。”

周世澤也不再是以前的那個青年了,即使禎娘可以作證,他在生活中沒變。但是在水師衙門正經辦事的時候變化良多。九邊和福建,中間是一條巨大的分水嶺,在那之前,他就是一個喜歡做先鋒的小青年。在來到福建後,一切變化,他要做的是一方主官,他並不魯鈍,於是理所當然地學會了用主官的方式思考、說話、做事。

眾人聽了當然洩氣,他見了心中也是好笑,於是清了清嗓子道:“不過凡是大軍誰不想立大功,在重要的位置上才能立大功。真分到什麽保護補給船的事,那這場仗也就不用想什麽了。所以,所以諸位的拳拳忠心我會去信給提督大人的,這種事按照我的性子當然還是盡力爭取的。”

立刻的,所有人臉色轉變,若不是礙於上峰的身份,只怕一些年輕的武官就要對周世澤動手動腳了。這樣一個大轉折,顯然是等著看大家笑話的!至於說了管不管用,大家都是相信管用的——周世澤似乎一慣有上峰緣分,作為他上峰的水師提督這幾年看他,都十分欣賞周世澤,許多事情上格外關照明眼人都看得出來。大家都說,以後若是東南水師能夠一直延續,資歷熬到了,周世澤接手提督位置簡直水到渠成。

有這樣一個偏心的提督,只要提督大人自己沒得領著浙江水師直接上的想法,那麽基本上是問題不大的。若是有問題,那也不必說了,這就說明確實有某種需要某種考量,這種時候就是要服從大局,那有什麽好說的,聽話就是。

就這樣氣氛一松,這氣氛一松啊,接下來的軍務也就談不出什麽結果來了。周世澤看了看大家都心思不定,只得揮揮手,讓親兵收拾自己的文書,與眾人道:“罷了罷了,看你們今日是沒什麽做正經事的心思了。既然是這樣,暫且就算了,各自回各自處罷!”

這也就是大方向未確定下來,真的要說其實也說不出一個子醜寅卯。眾人聽了就要散,只是這一回提前散了,都沒有要回家的意思,反而是相約著去各個酒家吃酒,更多的還要去哪個姐兒家裏走一走。

周世澤聽了就免不了皺眉,警告他們道:“你們要去玩去耍,我自然是不管的——這種事你們老子老娘和老婆都沒管,我做什麽壞人。只是有一條,呂宋的事兒才算是定下來,雖然還沒說到什麽重要的事兒,但是讓我知道有不該洩露的洩露出去了,看我查不查!”

說著掃過眾人一眼,雖然他比在座的許多人只怕要小,所有人也怕。當即道:“參將大人別看我,要看就看黃達人和趙大人。他們兩個從來都是喝醉了嘴上沒得把門的,要我說周大人和他們一起去酒樓,也好管住他們。”

黃金喜當即大聲道:“扯你娘的臊!我喝醉了嘴上沒得把門的,你也不看看老子的酒量是多少!江湖上的朋友叫我有個諢號正是千杯不倒,不然你與我喝一回,老子比你小子先醉,我情願以後叫你爺爺!倒是你,一慣在女人身上下功夫,可不要進了那個婊.子的門就失了智,什麽話都隨口說!”

這倒是正經話,從來在女人上栽跟頭的比在酒水上栽跟頭的多得多,也狼狽的多。所以在周世澤又往那些打算去行院姐兒家裏的人身上掃了幾眼,大家終於頂不住了,主動道:“既然是這樣,我們就安生幾日罷!早早歸家哄老婆孩子也好。不過今日難得大家齊聚,就往哪家酒樓裏坐一坐——周大人也來,算是咱們同袍聚一聚。”

就這樣,所有人都點頭稱是,往酒樓裏消遣了半日。等到周世澤晚間回家的時候果然滿身酒氣,晚飯也不吃,只是禎娘給他灌了一碗解酒湯之後就放他在外面榻上睡了——禎娘從來不和一個醉鬼睡在一個屋子裏,誰知道他們能發什麽瘋。

第二日周世澤醒的遲,大概是那一碗醒酒湯的緣故,頭倒是不大疼,醒來以後只是懵的很——他都不記得昨日是什麽時候到的家,又是怎麽睡到這兒來的了。正呆坐在榻上的時候,禎娘進來了他昨日睡的暖閣。

皺著眉頭道:“這些人怎麽看著的,不是與她們說了,就在一旁看著,你但凡醒了就與我來說。難道心思都不在事情上——怎麽,今日起的這樣遲,頭疼不疼?昨日你醉的厲害,真是好久不見一回了。”

還不待周時候反應過來,有個回答。之前被吩咐看著周世澤的兩個丫頭先低頭解釋:“奶奶恕罪,實在是老爺醒的時候剛好您正過來,我們要去說您就在了門口,並不是我們怠慢了差事。”

禎娘回頭揮了揮手道:“知道了,你們先去打水來,老爺等著梳洗!螺黛、額黃,你們兩個去廚房,把之前讓熱著的早點拿過來擺飯——這都什麽時辰了,吃早飯嫌晚,不吃早飯離著中飯又遲。你怎麽總是這麽不合時宜?你來說。”

周世澤說,周世澤能說什麽!這時候頭腦還不清不楚來著,直到洗漱完畢,用浸了花露水的帕子抹了抹臉,這才清醒過來,坐到了飯桌上。一面吃飯一面與禎娘道:“你是不知,我們衙門裏一幫,一但抓住了就沒得放過的。我又平常不與他們多耍的,可不是死命地灌!”

說著三言兩語把事情前後說清楚,只是中間略了關於呂宋的一點子部署。最終道:“我們到底要對南洋用兵了,卻對南洋諸國知道的不多。我記得你那裏書籍多,又結交了許多外邦人。有沒有值得說的說與我聽,有沒有了解情形的人推薦給我。”

禎娘把手上茶杯一放,,只看了他一眼就道:“我手上就算有知道情形的也沒得必要,你也不想想,官府的力量可比小小個人大。你們一但定下來了,自然可以征集這樣的人才。至於說我有沒有要說的,那真是沒有。我這輩子沒出過大明,說什麽也只是紙上談兵,你們走南洋來回多少次,不比我清楚?我不信。”

周世澤聽到這裏,還些微有些頭疼的也不疼了,曉得禎娘在拿喬,立刻笑起來道:“說什麽話!奶奶還叫做小小各人?那旁的人也不必混了,有時候你們人面不比官府好用!再說什麽紙上談兵,要是我身邊的人都能和你一樣,就是紙上談兵也比現在親身經歷好得多!”

其實禎娘心裏從這些日子周世澤的舉動,泉州上下的舉動已經猜出一些什麽來了。出兵南洋,最大的可能就是對呂宋用兵。其實不看這些日子的舉動,只要想到之前大明的奇恥大辱,就該知道‘征討’的是哪裏!

她只是不說而已——這時候周世澤問她南洋的事情,她本不打算談的。但後來聽他纏,又覺得這些反正幫的到他,自己也不是打聽他們水師的事情。於是想了想便道:“這南洋的事情,說起來覆雜,實在是南洋小島太多,土人又不通,也只有那幾家通了漢文的倒還能說話。也就是那幾家,有咱們大明漢人紮根。”

說著禎娘讓丫頭把自己書房裏的地圖取來,因為那丫頭也分不出來哪裏的地圖是哪裏的,所以幹脆把那抽屜裏的地圖都拿來——這些地圖不只有南洋的,也有日本和高麗那邊的,也有從大明一路到歐羅巴的海圖等。

周世澤看到這些地圖海圖的時候眼皮直跳,別的不管,只看那一幅南洋的,竟是比他們衙門裏用的還精細,這是什麽道理!剛才他雖然有調侃禎娘‘小小個人’之語,意在說禎娘才不是個小小個人,還是有巨大能量的。但是真的連個地圖也比他們專攻南洋的水師要好,還是讓他無言。

等到禎娘把南洋的地圖鋪開,又親自把其他地圖都收起來。周世澤才悶聲悶氣問道:“你們這地圖到底哪裏來的?竟然比我們衙門裏用的還好,好多我們沒得標註,或者標註不準的,你這張都做得好。不是說我們衙門裏用的是朝廷刊發的?還是許多親自去過南洋諸島的一起做的。”

禎娘嗤笑一聲,點了點地圖道:“可見是不精明了一回!那些人做一張地圖,只要差不離,拿的錢有甚分別?人家沒什麽錯誤就要謝人家負責了,不然還要怎樣?來來回回南洋?就算他們願意,朝廷也沒給這個機會了,那都是要錢的。”

但是禎娘的這些就不一樣了,一部分是她雇傭了人畫的,另一部分是她付出代價從各家有圖的人手裏收的。有時候還兩者並行——別的許多東南家族也都是這樣,只因為做海商的都知道,商路圖有多重要,而地圖和海圖正是商路圖的底子。在這種事上,大家都是肯花錢的。

聽了禎娘的話,周世澤眼睛亮了,道:“這個不錯,待會兒讓我身邊的兩位先生去拓一份——我們夫妻兩個,你該不會也像對別人那樣要收什麽好處罷!我是並沒有那些東西的。不過你且放心,我不會把你這圖隨意洩露出去。”

其實不會洩露出去才是重點。在如今的海貿時代,也不是人人都能出海,其中一點就是海圖人人都有。這大概也是大海商們對普通人入行的一道門檻,只是不是唯一的門檻而已。這也不是禎娘一個人這樣做,而是全天下所有的海商,只要自己有海圖了的都會這樣做,一起形成對後來者的壁壘。

禎娘似笑非笑的看了周世澤一眼,借給周世澤一張地圖算什麽!但是讓她生氣的是周世澤竟然說出了擔保不會隨意洩露出去的話,當即甩手道:“你別與我說漂亮話,顯然是敷衍我呢!你能保證?你能保證什麽!這種東西又不是你一個人用,有心的當然知道要傳出去。”

這種事情就是這樣,反正又不是影響戰事的事情,要是能得到一幅南洋的好地圖,順手賣給願意出錢的,或者幹脆就是自家用,有什麽不好?至於周世澤的擔保也就顯得有口無心,純是敷衍了。

周世澤這時候就只能笑了,實在是這話看透不能說透。他的位置雖然尊重禎娘本身的身份,但卻不會覺得這些大海商限制和把持門檻有什麽道理可言,又有什麽一定要幫忙的。無關緊要的時候無所謂,這種時候他就下意識地不管了。

這時候禎娘點破,他卻又覺得心虛。這當然不是覺得之前想的不對,而是對禎娘——禎娘自己本身是大海商,這又是從她手上拿走,怎麽想也是讓她為難。然而禎娘生氣的是這個為難?

才不是,禎娘生氣的是他有口無心的發誓!雖然不是故意的,也不是頂重要的事。但是他對她發誓怎麽可以這樣,一開始就知道不會實現,說的厲害些,那就是欺騙了,所以禎娘才這個樣子——她真的生氣是沒有發怒的!

禎娘見他不說話,沒有繼續糾纏,只是打開南洋地圖,把各種各樣南洋的事情講給他聽。其中有很多事情詳細地匪夷所思,也是和他們所想的南轅北轍——禎娘這種大海商在海上有那樣多的能為也不是躺著來的,消息靈通就是一樣技能。然而這個就要靠部署,靠錢財了。

周世澤一時聽住了,就忘記方才得罪了禎娘的事。這也是禎娘表現太平淡,他還真以為這就不生氣了。然而,這就是男子的想法了,他連她為什麽生氣都弄錯了,又怎麽會知道她會生氣多久!

的確,若真的只是為了一張海圖洩露不洩露,禎娘也不是那種守舊的,更不是不願意為國家出力的,所以生氣也不至於生氣太大。但是,禎娘真不是為了這個,他生氣只是為了周世澤隨意與她發誓。而且,周世澤居然還弄錯她為什麽生氣!

於是等到禎娘把南洋說完,特別是著重說了一回如今的呂宋——大約幾十年近百年前西班牙侵入呂宋北部,在馬尼拉一帶遭遇呂宋的抵抗。呂宋在羅阇蘇萊曼的指揮下,奮勇抵禦西班牙夷人的入侵。只是後來蘇萊曼在海戰中陣亡,到如今呂宋已經為西班牙人所征服。

“說起來怪可惜的,呂宋慕我大明風物許久,舉國貴族都學漢子漢話,曾經多次朝貢,也請求過內附大明,國內丁口成為我大明丁口。然而這一回西夷來到,卻是國破家亡了。我們大明原本和呂宋也常有貿易,有許多東南沿海的百姓和海上僑居在呂宋,這一回也是慘遭毒手——如果不是這件事上丟了臉面,朝廷一開始又何必關心一個小小的呂宋呢。”

然後,然後禎娘就再也不理周世澤了。然而周世澤滿心沈浸在研究新得的地圖和呂宋種種裏,竟然一時沒有察覺。等到他察覺,已經是半月過去。禎娘這時候每日同他生活說話好像沒什麽不對,可是那樣平淡本身就是不對,他們兩個從來不是這樣。

他心裏當然焦急,但是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罪魁禍首會是好些日子以前,一句他早就不記得的話,他當時以為那件事已經翻篇了呢!所以逗樂、做低伏小什麽的他做過,卻是再沒有用的。

然後這種禎娘的平淡的生氣,和周世澤摸不著頭腦的道歉,就一直到了周世澤出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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